Midgard

我只能這樣開頭：《時空旅人之妻》，是從我上大學以來看過最棒的小說。


書中的主角亨利罹患了「時空錯置失調症」，他從五歲那場使母親慘死的意外中暫時「消失」後，就不定時會突然從身處的現時現地，掉落到另外一個時空去，可能是過去，也可能是未來。具有羈絆或強烈意義的場景更容易使他一再復返。亨利曾經回到他出生前──父母都還活著且健康快樂時，裝做陌生人在他們附近徘徊、攀談，只希望再多看看母親幾眼；他也常回到五歲那場意外的現場，從附近的馬路上、樹上、圍欄邊等各個角度反覆重閱意外發生時的狀況，也「常常」以路人的身分跑到附近加油站打電話給警察和救護車、安撫站在路邊全身赤裸精神受創的小亨利。但他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場車禍，他找不到任何一個辦法。

每一次穿越時空的目的地和停留時間都是未知，而公然裸奔的人無庸置疑地會被當成變態追打、抓進警局，或是被激進的衛道人士當場幹掉，所以這種狀況下的保命符只有兩個，一是偷竊技術，另一個是體力。為了保障自己從小到大的人身安全，亨利回到過去時就去教小時候的自己開鎖、帶九歲的小亨利去博物館學當扒手。

「沒辦法，總得有人教他。」

這種看似「刺激」但實則心驚膽戰的生活方式、對自己的無力之體認，加上不快樂的家庭生活，使他對自己感到非常絕望，曾經酗酒到差點致死，在酒吧中品行惡劣得很出名，男女關係則是一團混亂。

克萊兒在6歲那年，在自家農場上遇見了一個全身赤裸的怪叔叔，但那個人卻對她宣稱自己36歲，是從未來來的，而且早就認識她，並且在她面前「表演」自己是怎麼「消失」回未來去；後來，克萊兒照著那男人留給她的紙條上記載的日期，按時把藏了食物和衣服的包裹留在約定好的地方，從此和他學起了西洋棋跟法文、討論哲學和詩歌、拐他說出未來的事、一起把上床不成便毆打她的男同學打得更慘然後綁在樹上、到了青春期時還千方百計想誘拐他做愛…一直到她18歲那年，最後一次看到他掉到自家農場上為止。

兩年後，克萊兒20歲，遵循著那男人徹底消失前留下的指示，來到了芝加哥，在路過的咖啡館裡找到了28歲的亨利，並知道自己即將改變他──她未來的丈夫。

於是故事開始。


這本小說的敘事方式極為特別，足以開創一個新體例；要順帶一提的是翻譯十分優秀，充分的口語化，讓讀者可以完全了解作者想表達的語氣和意義，如同閱讀原文本一樣。故事進行除了看來像是兩個人的日記拼合一起，因此可以雙視角閱讀，並且不受時間順序影響外，在每個章節標題下都會註明男女主角的年紀。一開始分別是28歲和20歲，但克萊兒的童年不斷穿插在故事中間，可以看到她從6歲開始慢慢成長，一直到18歲，都具有一定的順序，但亨利的年齡卻可以是41歲，36歲，38歲…而每一段劇情安排都環環相扣，顯示過去和未來的密不可分。

即使在尼芬格的筆下，亨利和克萊兒的生活可說是溫馨幽默、充滿爆點，但許多注定的悲劇仍然無法避免。在故事中，「時空錯置失調症」被判斷和基因有關，而克萊兒流產多次終於生下的女兒阿爾芭，也是同樣症狀的患者，儘管她本身覺得時空旅行不是壞事，而且可以在亨利死後仍和他不定期見面──亨利在某一次時空旅行中知道這件事，也無意間被告知他會在43歲英年早逝的事實。沒有人知道怎麼改變這個未來，他們只能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到來前，做好接受命運的準備。

這個故事的末段幾乎讓我哭出來。2006年12月31日，亨利43歲，在跨年那天的午夜掉入他最後一場時空旅行，並在那次旅行中重傷致死，但他在死前告訴克萊兒：他們還會再見一次面，時間是五十年後，克萊兒85歲時。

那一天的畫面很美、很動人。

《華盛頓郵報．書世界》給這本書的評論是：「讀者將會憶起《愛在瘟疫蔓延時》……馬奎斯和本書作者尼芬格一樣，他們試圖告訴我們，在如此崇高的愛情裡是沒有悲劇可言，也永遠不會被任何限制所囿。」我喜歡這段文字。克萊兒用了一輩子去等他，包括那五十年，6歲到18歲之間的日日夜夜，還有18歲到20歲之間那兩年，這對克萊兒而言，就是時間與感情刻劃出的年輪。然而，對亨利而言，他不斷出現在自己生前死後的場景中，和他所愛的人同喜同悲，時間對他的感情而言，微不足道。

在他們的愛情裡，充斥最多的其實是等待，但是在等待中，某一處的他們也正在創造彼此生命的一部分。「不論你望得多遠 / 仍然有無限的空間在外邊 / 不論你數多久 / 仍然有無限的時間數不清」在他們的世界裡，連死亡也不能超越他們的羈絆，以及其所創造的永恆。


P.S.很久沒有一本純文學類的小說可以讓我讀得這麼盡興、感動且欲罷不能，雖然有人會堅持它是科幻小說。我打算把這本書和《愛比死更冷》、《愛情的謎底》放在一類去比較閱讀，或許有天可以寫得出一篇像樣的評論。或許啦。